“城市農民”落腳太難:賣傢產借錢仍買不起房 |
來源:經濟參考報作者:李俊義 嶽文婷
2013年05月10日01:40
(原標題:回不去的傢鄉 難紮根的城市)
作傢孫犁自稱是“城市中的農民”,沈從文也將自己定位於“鄉下人”,不過這種稱呼,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,體現的是一種情結。但是,城市裡確實存在一個特殊的群體,他們的身份是農民,但生活在城市;他們在農村已經“拔根”,但在城市卻難以“紮根”;他們定居城市,渴望融入城市,但困難重重。 日前,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輾轉於河北壩上地區和石傢莊市,走訪瞭部分“城市村民”,希望能勾勒出他們的生存背景、生存現狀,以及他們的夢想與期盼。 沒有年輕人的“老人村” 河北張傢口壩上地區,距離北京不到300公裡,“環北京貧困帶”組成部分,包括張北、康保、沽源、尚義4縣。據當地統計,大約有近半農民攜傢帶口,離開傢鄉異地謀生。 行走在壩上農村,被磚砌住門窗的房子隨處可見,標志著這傢人已經遠走他鄉。村裡沒有青壯年,沒有兒童,剩下的幾乎全部是老年人。在沽源縣的一個村子裡,村民說,全村有40多戶人傢,150口人;但現在實際上隻有10來戶,不到40人,一多半為60歲以上老人,年紀最老的已經84歲。 晚間行走在康保縣一個沿公路的村子,村裡隻有星星點點的幾處燈光,大多房子都籠罩在黑暗中。村民告訴記者,全村人口最多的時候有900多口,現在最多400來口,基本都集中在路兩邊,村子裡邊已經空瞭。 壩上地區位於內蒙古高原,耕地雖然較平原地區多幾倍,但氣候十年九旱,全年隻能種一季莊稼,一畝小麥隻能產200斤左右。在之前,畜牧業被當地稱為“鐵桿莊稼”,旱澇保收,養羊是農民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。 本世紀初,河北省率先在全國實行禁牧。壩上地區作為北京水源地、沙塵暴的最後一道生態屏障,首當其沖,嚴格執行瞭這一禁令,羊群數量急劇減少。失去重要收入來源的農民又一次集中爆發“外出打工潮”,北京、天津、石傢莊、大同、呼和浩特等地,到處都有持壩上口音的農民。 他鄉謀生的“城市村民” 石傢莊市是壩上農民選擇生活的城市之一。10年前,康保人孫立威隨著老鄉的拉引,來到瞭石傢莊,起先跟著建築隊當小工,後來專門從事空氣凈化這一行,直到今天。記者見到他時,他正在租住的房子裡洗衣服,他說已經好長時間攬不到活兒幹瞭。 孫立威現在租的房子在一個城中村中,12平方米的臥室加一個更小的庫房,一月房租300元。夫妻倆和從老傢過來看孩子的母親住在臥室裡,上小學的女兒住在庫房裡。像很多城中村的出租房一樣,孫立威的居住環境十分惡劣,10戶人住在不同的小間內,不能洗澡,沒有衛生間,上廁所要出門走幾百米。 孫立威說,前幾年,空氣凈化這一行火的時候,他最多一年賺過10萬元。但從2006年以後,生意越來越難做,有時一年都沒什麼活兒幹,這幾年都是在吃老本。 隨著孫立威的收入越來越少,他居住的條件也越來越差,從每月650元的兩居室一直搬到每月200元的小單間。他告訴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,這個房間有千種不好,但好幾年沒漲過價。令他憂愁的是,城中村就要拆瞭,他不知道去哪裡還能租到這麼便宜的房子。 每個月,孫立威一傢省吃儉用,開銷也要2000元。生意好的那幾年,他和妻子也在石傢莊市裡轉過幾個樓盤,但都因囊中羞澀作罷。本來想著再攢幾年再買,但隨著房價的攀升和生意的蕭條,房子基本是個夢瞭。 孫立威的孩子上小學二年級,石傢莊外來人口在義務教育階段的政策是,在所居住地就近入學。所以目前還不用為孩子上學擔心,但讀完初中就不好說瞭。 全傢人在村裡沒上新農合。因為沒種著地,所以農業補貼也沒享受到。因為沒戶口,沒固定收入,在市裡的社會、養老、醫療等保障同樣沒有,而商業保險又上不起。之所以沒參加新農合,是因為他的一個同鄉的遭遇,他的同鄉在北京打工,看瞭一次病後回老傢報銷,報銷費算來算去連來回車費都不夠。“掙不到錢也擔心,但最擔心地還是怕得病,看不起。” “兩頭靠不上”的辛酸 聽一群“孫立威”述說酸甜苦辣,才會理解他們在城市裡生活是多麼艱辛。普通市民能享受到的種種政策,他們沒有;而路途遙遠的傢鄉,近年來的種種惠農政策,他們依舊失之交臂,“兩頭靠不上”。 劉長軍,2001年從張北縣來到石傢莊,一直在一個批發市場搞水果批發。去年,從四川高價進瞭一批柚子,結果行情突變,不僅賠瞭本,還連同多年來攢的10萬元血汗錢也一起化為烏有。 劉長軍說,生意上不去,他不知道該怎麼辦“沒有市裡的戶口,什麼都享受不瞭,沒有醫療保險,沒有社會保障,吃不上低保,租不上廉租房,反正什麼都沒有。我們這些人,一天掙不上錢就得餓著。” 劉長軍一傢在張北縣參加瞭新農合,但並沒有享受到政策的優惠。他的21歲的兒子去年生病,在石傢莊的一所醫院裡做瞭手術,花瞭5000多元,回老傢找衛生部門報銷的時候,因為各種手續不全一分錢沒報成。“聽說新農合看病要在老傢醫院看,可我們離老傢那麼遠,病又不等人,誰敢為瞭報銷趕回去。” 劉長軍老傢還有20畝,以每畝50元租給瞭別人。他說,出來這麼多年,回去種地已經不可能瞭,就是他想回去,兒子也不會同意。 相比劉長軍,同樣做水果批發的張萬有更是背水一戰。他老傢的地已經被村裡收瞭回去,重新分給瞭別人,長久不住的房子已經坍塌。生意難做,欠下10萬巨款還不上。26歲的兒子和18歲的女兒沒有正式工作,在石傢莊市給人打零工。 “我覺得我現在過的連村裡人都不如,他們看病可以報銷,種地國傢補貼,生活困難還可以申請低保。我是‘兩頭不靠’,既不是城裡人,也不是村裡人,我倒是無所謂瞭。可兒子、女兒以後怎麼辦?”張萬有問。 原本,張萬有想再攢一些錢,給兒子買套房子,按石傢莊的政策,買房子可以把兒子戶口轉到市裡。同時,他的兒子搞瞭個對象,兩人關系挺好,女方提出結婚條件就是要有套房子。“本來,生意好也掙不下一套房子,現在,吃喝都難掙,更不可能瞭。” 基於和劉長軍同樣的理由,張萬有全傢在老傢沒參加新農合。現在和老傢唯一的聯系就是有一個老母親。在生意好的前幾年,他每年還有餘力給老人寄點錢,現在已經斷瞭。每年偶爾回去的時候買點吃的,就算盡瞭孝心。 融入城市的期盼 康保人曹曉龍大專畢業後來到瞭石傢莊,並找到瞭一份他比較滿意的工作。工作兩年後,傢裡賣瞭100隻羊,又四處借瞭幾萬元,在石傢莊給他付瞭首付,終於買瞭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。 “融入一個城市,我覺得首先要在這裡生活和工作,其次,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。我自己經歷瞭租房的痛苦,也見多瞭沒房老鄉的無奈,因此,我必須要有一套房,雖然現在因為還房貸入不敷出,但我痛並快樂著。”曹曉龍說。 但很多人沒有曹曉龍這麼幸運。對於他的大多數老鄉來說,在市區買套房子是最大的願望。因為,戶口是和房子聯系在一起的,而市民擁有的各種福利待遇是和戶口聯系在一起的。但是,對很多人來說,至少現在,房子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。 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采訪瞭解到,這些漂在城市中的村民,雖然對沒有保障的未來表示擔心,但更擔心的是他們的下一代,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下一代成為城市人,通過讀書過上體面的生活,不要像他們一樣吃苦受罪。但很多人的希望變成失望。 張北人劉長軍告訴記者,他的孩子是在石傢莊上完初中的,然後就不上瞭,現在也沒找著工作,每天瞎混日子。之所以沒繼續讀書,一是疏於管教,學習不好,二是上高中還得回老傢,沒人陪讀不行,經濟成本太高,幹脆就不上瞭。 對許多城市村民來說,初中三年級是他們子女的重要分水嶺,被采訪的好幾個老鄉說,他們的孩子隻念到瞭初三。之所以如此,有自身的原因,也有政策的原因。 據記者瞭解,目前,大多城市的公辦學校,僅在義務教育階段向農民工子女開放,現行的教育制度、高考制度是以戶籍制度為基礎,沒有戶口的農民工子女想在城市繼續升學,隻能進入中專、技校等學校,而他們認為,這類學校畢業之後仍然是在社會上打工,上不上無所謂;如果想讀高中,就隻能回老傢,而老傢的高中升學率低,上學的經濟成本又高,投入產出不對等。因此,他們的子女大多數在初中畢業後選擇瞭打工,一部分人甚至成為街頭混混。事實上,農民工子女的犯罪率,正在成為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。 張北人白根生,是被采訪對象中經濟條件最好的人。他在石傢莊市已經立住瞭腳,上小學的兒子也拿到瞭石傢莊戶口。 1997年,初中畢業的白根生從張北縣來到石傢莊市,和早在8年前就在石傢莊做小買賣的父母團聚。如今,他在石傢莊市開瞭一個超市,生活無憂。幾年前,他在市裡買瞭一套房子,為瞭兒子的教育問題,兒子的戶口也隨房遷到瞭石傢莊市,成瞭一個正式的石傢莊人。 “能過到這個地步,是我們兩代人打拼的結果。可以說,通過我們兩代人的努力,使第三代變成市民的夢想成真。”白根生說。 |
- Nov 07 Thu 2013 11: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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